图:贾梅士画像作者供图
走进里斯本的热罗尼莫斯大教堂(JerónimosMonastery),最惹人注目的不是堂壁上的圣像,也不是大殿中的王冢,而是大门口的两个巨大石棺,其中分别装殓着著名航海家瓦斯科.达.伽马(VascodaGama)和著名诗人路易.德.贾梅士(LuísCamões)的遗骸。一个天主教神圣之堂奥,一个葡萄牙王公贵胄栖息之陵地,何以让两位既未封圣、也没有半点皇家血脉的人安寝,并不时有人前来顶礼膜拜?
任谁来到这座雄伟的大教堂,都难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而只要回顾一下葡萄牙的发展史,问题恐怕也就迎刃而解。
葡萄牙位于欧洲大陆的西南角,曾长期处于异族统治之下,直到十四世纪才独立建国。建国虽晚,但发展很快。十五世纪,西欧列强勃然兴起,竞相探索前往东方的海上通道。葡萄牙凭藉东近地中海、西临大西洋的地缘优势,凭藉航海事业比较发达的技术优势,率先组织远洋船队,沿着非洲西海岸南下,试图绕过非洲大陆南端,到达想像中“黄金和香料遍地”的东方世界。在一次次海上探险活动中,葡萄牙涌现出一大批航海家。其中最著名者之一就是伽马。
伽马约于一四六○年出生在葡萄牙西南部沿海地区的一个贵族家庭,祖父和父亲均从事航海活动。伽马从小接受航海训练,随同父亲参加对西班牙作战,并曾独自到海上拦截法国船隻,受到王室的赏识。一四八八年,葡萄牙船队在非洲大陆南端发现好望角之后,伽马的父亲奉国王若昂二世之命率船队远征印度。可是,他尚未出发,就不幸病逝。出征印度的重任不由落到伽马身上。一四九七年七月八日,伽马率领由四艘轻快帆船和一百七十名水手组成的远征队从里斯本出发向南行驶。尚未到达好望角,船队就遇到暴风袭击,水手们大多无意前行,而是要求回返。伽马力排众议,宣称不到印度决不甘休。船队闯过惊涛骇浪,绕过好望角,驶入西印度洋。这时,他僱请谙熟印度洋航行情况的阿拉伯导航员作指引,乘着愈颳愈大的季风,横渡印度洋,于次年五月下旬到达印度南部港口城市卡利卡特。停留三个多月后,船队满载香料、丝绸、宝石、象牙回返。一四九九年八月二十九日回到里斯本时,船仅剩三艘,水手仅剩五十五名。尽管损失巨大,但他毕竟成功地开闢了东西方交流的第一条航道,成为人类歷史上的空前壮举。国王曼努埃尔一世亲自到码头迎接,全国接连举行盛大庆祝活动。随后,国王钦封伽马为维迪格拉公爵,赏赐他一大笔年金,任命他为“阿拉伯海、波斯海、印度洋及全东方海军上将”。一时间,伽马成为葡萄牙声名烜赫的“航海英雄”。
此后,伽马又两次奉命前往印度。一次是一五○二年二月,由于葡萄牙另一航海名家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PedroÁlvaresCabral)率领船队赴印度未能完成签署贸易协议的任务,伽马遂率领一支由十五艘船舰和八百多名军人组成的船队,满载着枪支、火炮、弹药等大量军械,准备用武力迫使印度人接受葡萄牙的贸易条件,确立葡萄牙在印度洋上的霸主地位。一路上,船队耀武扬威,征服东非的几个小王国,抢劫阿拉伯商船,甚至放火将一艘从麦加回返的朝觐船上的四百多名穆斯林全部烧死。抵达卡利卡特后,他强迫当地的土王将所有阿拉伯人赶走。对方不从,他就下令轰击其城池,将俘获的当地人剁掉双手,割掉耳朵和鼻子。凭藉这样骇人听闻的暴力手段,他完成了预定的任务,在卡利卡特及其周围地区确立葡萄牙的统治地位。
另一次是二十年后的一五二四年二月,伽马作为“武力至上的问题调停者”,被任命为葡萄牙驻印度总督。这时的葡萄牙以印度为基地,通过武力进一步拓展势力范围,西面控制了亚丁湾和波斯湾入口,东面攻佔了麻六甲海峡、苏门答腊、爪哇等地。当时只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的葡萄牙,操控了亚洲几千万人口。当年九月,伽马率领由十四艘船舰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抵达印度。他本来立志要进一步扩大葡萄牙在亚洲的殖民统治,可是天不从人愿,不久就染病,于耶诞节前夕病逝在科钦城。他的遗体就地火化,十五年后骨灰运回葡萄牙,埋葬在他的世袭领地。说起来有点巧合,就在伽马逝世的同年同月,葡萄牙的另一位伟人贾梅士诞生。关于他出生的年月和地点,因缺乏文献记载,一直有争议。一般认为,他出生在里斯本,时间是一五二四年十二月。他父亲是一个小贵族的后裔,作为船长随远征船队去过印度,死于果阿。贾梅士靠母亲抚养成人,在著名学府科英布拉大学学习文学和歷史。他学习勤奋,熟练地掌握了拉丁文和希腊文,热衷于研读古希腊罗马经典著作。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贾梅士未读完大学就回到里斯本,先后在几个贵族家庭担任教师,不时出入宫廷。据传,他曾爱上王后的侍女和一位公主。还有传说,他创作的一个剧本,内有冒犯国王的情节。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他于一五四八年不得不离开里斯本到外省,后又到葡萄牙强佔的北非服兵役。在北非与摩尔人的一次交战中,他右眼受伤,失去视力,留下终身残疾。一五五一年秋,他回到里斯本,生活放荡不羁。在一次街头斗殴时,他刺伤一名法官,随即锒铛入狱。母亲到处为他求情,几个月后获释,前提条件是必须到印度的葡萄牙军队中服役三年。这样,他于一五五三年来到果阿,一边参与军事活动,一边研究当地的歷史和习俗,并开始写诗。他曾认为到东方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岂料他不但没有发财,不久就身陷债务之累,遭到拘禁。
祸不单行。就在这时,他因为写了一首讽刺诗开罪于人,于一五五六年被调离果阿,发配到被葡萄牙强佔的中国澳门。这次,他却因祸得福,到澳门不久就被提升为准尉军官,负责管理在东方战死或失踪的葡萄牙军人的遗物。他觉得这是一个闲差,就经常钻进公园的一个洞穴中,像在果阿时那样继续诗歌创作。大概是因为埋头写诗而疏于本职工作的缘故吧,他不久就受到“财务管理不善”的指控,被召回果阿接受质询。返回途中,他所搭乘的小船在湄公河口失事。他一隻手紧紧抓住浮板,拼命游上河岸,保住性命,另一隻手高高举起未完成的诗稿,保存下几年来的呕心沥血之作。不幸的是,他所钟爱的华裔情人却因翻船而殒命。这位在澳门人眼中的“独眼佬”,在澳门一共停留两年时间,是唯一到过中国、并与中国结缘的欧洲古典诗人。现在,澳门的白鸽巢公园内仍保留着他当年写诗的石洞。澳门民政总署大楼内竖立着他的一座半身铜像。澳门有一条马路和一个广场以他的名字命名。
贾梅士于一五七○年应准回国,手中几乎是一文莫名。但长期的海外漂泊生活,使他亲自体察了这个殖民帝国的发展与扩张的过程,这为他提供了难得的创作素材。回到里斯本两年后,他终于完成经过近二十年的酝酿和写作的长篇叙事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这部长达九千多行的诗作,主要描述伽马远洋航行、发现与征服印度的艰险歷程,宣扬葡萄牙人坚韧不拔的开拓精神,赞颂他们所取得的光辉成就。作品中有纪实,有虚构,有神话传说,史诗般的宏大叙事中充满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作品一发表,就在葡萄牙引起轰动,被称为葡萄牙文艺復兴时期最杰出的文学作品。国王塞巴斯蒂安(Sebastião)颁给他一笔年金,使他得以体面地生活。可是,几年后,国王去世,年金中止发放,贾梅士又陷入穷困潦倒之境,于一五八○年六月十日逝世,终年五十六岁。他一生创作抒情诗近六百首,剧本三个,长篇叙事诗只有《卢济塔尼亚人之歌》一部,却是他公认的代表作。这部诗作在葡萄牙被称为“民族灵魂和国家精神之颂歌”,贾梅士则因此而被尊称为“伟大的民族诗人”、“民族精神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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